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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网丨竞争、存亡、价值观,互联网转折时期的996真理大讨论

2019-04-16 点击:1206 次

来源:腾讯网

在最近十年甚至二十年中,996文化在中国司空见惯,这三个数字代表着早9点到晚9点一周工作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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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深网》 作者 孙宏超

  “要么忍,要么滚。”一位某大厂资深程序员在谈到996话题时,如此对腾讯《深网》表示,“当然,我选择忍。”他进一步补充道。

  996正在从行业潜规则成为可以脱口而出的话题,这甚至引发了彼此间一直看不顺眼的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和京东创始人刘强东罕见共鸣:马云称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并反问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怎么能够实现想要的成功;刘强东则在朋友圈用二十五个感叹号更新了“地板闹钟的故事”,称京东永远不会强制员工995或者996,但是每一个京东人都必须具备拼搏精神。

  。“什么是996.ICU?工作996,生病ICU。”在程序员常用的知名代码托管网站GitHub上,项目发起人如此解释项目的含义,并呼吁“程序员生命为重(Developers’lives matter)”。

  事实上,996绝非仅是程序员甚至科技公司的孤例。在中国绝大多数的行业里,996甚至997的工作模式都屡见不鲜,如近些年来飞速发展的外卖行业(自然背后包含餐馆的相关服务人员)、流水线工厂(一位一汽质检工人对《深网》称其工作时间为每天连续10小时每周7天)以及很多服务行业。

  但其他行业几乎从未(或很少)爆发对996的质疑,在这背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科技公司的特殊性。上述资深程序员对《深网》表示,公司很难对程序员的工作成果作出合理判断,“工作时间变成了最简单的考核手段,不然难道还考核代码长度?”

  另一个爆发的诱因是近期科技公司的裁员潮,在2018年年底、2019年年初多家互联网公司先后宣布裁员(优化)计划,996不仅仅被用来考核员工业务能力,而是变成了考核是否认同公司的文化。这也让员工和老板的天然矛盾被激化,有搜狗员工在脉脉上匿名吐槽公司统计加班时长,搜狗CEO王小川亲自下场回怼,“不认同公司制度的人,要么适应,要么反馈建议努力帮助公司提升改进。”

  一位资深猎头则提供了另外的角度:“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公司逐渐成熟,程序员的议价能力其实也在变低。如果仅仅只会熬时间写代码,不能为公司成长提供更好的帮助,这部分程序员可能会更快失去工作。”

  996是中国常态

  在中国多个行业流传过一个这样的段子:公司新来了一个日本总监,日本总监上班第一天就对下属说‘我是个加班狂,希望大家配合我’,一个月之后他回日本了,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这样加班是不人道的’。

  事实上,中国“加班”泛滥已是一个既定现实,既不独立存在于互联网行业,也非近两年才成为普遍现象。美国国家统计局曾经发布过一组关于世界各国劳动参与率的数据,中国位列世界第一,劳动总量世界第一,劳动参与率世界第一。其中劳动参与率(参加工作的人占全体人口百分比)数字为76%,远高于美国的65%和日本的58%。

  在这样的数字背后,996甚至997甚至907都屡见不鲜。

  以餐饮行业为例,根据58同城旗下58同城招聘研究院发布的《2018餐饮行业招聘总结报告》显示,求职者对餐饮企业“包住”需求较大。报告显示,“包吃”的企业占比71.84%,高于全体企业43.83%的平均水平,而“包住”的企业占比62.79%,也远高于全体企业43.46%的占比。这是由于餐饮企业工作时间长、倒休时间不固定,从业人员一般下班较晚,有了企业“包吃包住”的条件,劳动者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工作,“包吃包住”也成为餐饮业一条不成文的行规。据《深网》在几家北京餐馆了解得知,如餐馆提供住宿,基本上都会在餐馆附近的居民区,方便服务人员临时休息后尽快返回工作岗位。

  和餐饮行业相关的外卖行业也基本类似,多位外卖人员均对《深网》表示,公司为计件模式,工作时间并不固定,大多数外卖人员都会选择907(甚至更晚)的工作模式。

  生产行业中996更是一种常态,一位一汽工人对《深网》表示,公司是流水线生产,从来都是人歇机器不歇,“我所在的整车装配流水线,一般都是大三班倒,工作时间一般为每天10个小时,一周最多休息一天。”

  这自然带来了中国GDP和综合国力的飞速增长,互联网行业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最近的20年里,中国互联网公司从零起步,成长出了多家全球领先的互联网公司。

  华丽的背后,充满着疲惫。据统计数据显示,中国互联网(科技)公司几乎没有一家能够确认正常实行965工作制度,996甚至997都是常态,多数从业者已经习惯了牺牲个人时间、换取公司增长。

  既然如此,为何近日关于程序员的996引发了轩然大波?除了科技公司在网络上具有的天然传播力以外,如何对无法量化的工作进行考核以及科技公司近年来的裁员潮或许也应该成为关注的焦点。

  无法量化,如何考核

  一个关于程序员的故事:2017年时,某互联网公司,领导和大部分高层都是从某个前互联网上市独角兽出来的,勒令公司技术部考核目标增加千行代码bug率……在管理者指出可以用增加代码量来降低bug率以后,严禁无效代码行。于是,该公司的代码量大增,因为研发无论用什么开源库,都不再直接引用库,而是去开源库里面抄一份。

  非专业领域人士或许无法看懂这个故事,那么用更简单的话语解释就是:程序员为了减少错误率而增加代码的总长度(实际无用)。

  最简单直接的问题是:应该如何考核程序员的好坏?

  在传统领域,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以外卖员为例,送一单赚5元,一天送40单,收入200元,如评分够高,可能提成比例还有所上升。

  但程序员工作很难用简单的数字进行量化,一位资深程序员曾对《深网》表示,在一次跨部门合作中他将一段程序从40行以上缩减至7行,且执行效果更好。这是一个典型案例,在未来的考核中,做了30行代码的程序员因为工作时间更长、代码行数更长而被认为勤奋工作。

  这位后来离职创业的资深程序员对《深网》如此表示,如果管理者需要对程序员进行996的考核,那就是管理能力低下,“证明这个领导者只会简单的以时长来进行考核,根本不懂这个行业背后的复杂程度。”在他看来,程序员最终的考核是用技术和经验去迅速解决问题,“绝对不是靠时长就能进行考核的。”

  和其他行业相比,程序员工作内容无法量化的问题一直困扰行业。但此时行业的焦点往往停留在如果强制员工加班,是否会收到反效果,比如员工会在普通的工作时间内安排无效工作,在加班的时候才做一些真正重要的工作,使工作效率被降低。

  最终,“互联网寒冬”和中国科技行业关键的转折时期,成为了事件的导火索,并诱发了中国程序员群体第一次真正成规模的、带有普遍性的,对超时加班、过劳、企业违反劳动合同的大讨论。

  从“码”农到码“农”

  在团购行业最火热的2011年、2012年,一位创业者如此描述行业的用人乱象,“一个阿里巴巴出来的实习生,可以在团购网站拿到底薪2万另加奖金和提成。仅仅呆了2个月后,因有阿里和团购网站双重背景,被竞争对手挖走,待遇几乎翻倍。”这位知名团购网站创始人对此痛心疾首,“这些往往都是刚刚毕业的小孩,一瞬间就可以拿这么高的工资,工作能力和收入不匹配,这让他们未来怎么办?”

  事实上,将这样的现象拉长,基本就是中国程序员行业在近年来的发展情况。得益于最近十年二十年间中国互联网公司的飞速发展(以及资本的涌入和程序员行业的努力),程序员在中国是一个整体薪酬相对较高的群体。一个区块链公司创始人对《深网》表示,如果有巨头互联网公司背景的资深程序员,月薪往往在4-6万以上,“一些知名学校毕业的学生,起始月薪也能达到2万以上。”

  在中国互联网公司发展的初期,程序员很少频繁跳槽。那是中国程序员快意恩仇的江湖时代,程序员通过知识实现梦想和财富。如有着“中国第一程序员”之称的求伯君、“中国程序员五杰”之一的朱崇君、杀毒软件先驱王江民等,这些早一代的程序员创造的业绩也激励了数以十万计的程序员进入软件开发行业。

  这是程序员的甜蜜时代,程序员们得到了高薪、股权以及可能成为下一个“求伯君”甚至“扎克伯格”的可能。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单个程序员的能力显得越来越渺小,程序员逐渐沦为软件生产流水线上一颗螺丝钉,这让第一代程序员的神话已经再难重现。

  更重要的是,随着培训体系的成熟和多元化,大量新的人群在涌入程序员这个行业。根据2018年9月拉勾网发布的《90后互联网职场报告》显示,互联网行业平均年龄26岁,其中,55.8%的互联网从业者为90后,其中90-95之间的,占比49.3%。

  今天,大问题出现了。根据36氪与清华大学全球化研究中心、民智国际研究院共同发起的《创业者生存现状调查》显示,29.41%的创业者为了抵御寒冬,决定“减少招人,或不再招人”;而已经有过裁员行为的公司,占比达到四成。另一个公开数据则显示:中国每年约有100万家企业倒闭,平均每分钟就有2家企业倒闭;中国4000多万中小企业,存活5年以上的不到7%,10年以上的不到2%。

  这样的数据意味着,程序员通过努力伴随企业成长而最终得到经济回报的可能性在逐渐降低,程序员自身的选择空间也在逐渐变小,甚至一些企业还试图利用996的方式逼迫一部分人离职。

  资产?还是成本

  在脉脉上有一个投票:两个offer,一个月薪23k,9点上班9点下班一周6天;一个月薪18k,每天正常8小时工作制有双休。大家怎么选?截止到发稿为止,前者1.4万+,后者3万+。

  当然,这1.4万投票者或许不会在offer里看到明确的996工作制,因为这已经涉嫌违法。在劳动法中有明确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因特殊原因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3小时,每月不得超过36小时。

  但当用工者和打工者都成为996的同谋之后,在法理之外,就还有更多的“人情”可以利用。比如绝大多数对996赞同的企业创始人都会补上一句,“永远不会强制(自然,因为强制即违法),但是我鼓励。”六点一刻CEO Daisy甚至在接受36氪采访时甚至表示,“如果自己的团队不加班,会在其他CEO面前觉得自卑。”她还进一步表示,“并且也有很多投资人会说,我们看到的好的团队没有不加班的。”

  有多位“加班”爱好者对《深网》表示,很多时候并不是一定要在公司加班,但是同事都没有走/公司鼓励加班/领导没有走,“自己怎么好意思先走。”根据BOSS直聘联合微博职场公布的《2019职场人加班现状调查报告》显示,近半数的职场人选择加班并非因为工作,其中42.7%的人或因老板未走,或因同事未走而选择留下。

  事实上,在一些管理者看来,996不仅仅是考核员工工作的努力程度,而变成了是否认同公司的文化。在这个背后是企业的管理者对员工是否有足够的信任,有创始人曾对《深网》表示,有的时候给员工设置一些障碍主要是想考验对公司的认可程度,“比如我们会要求员工购买企业的期权,如果你愿意购买当然就意味着你对公司的未来前景认可,如果你不愿意购买,是不是就意味着你有别的心思?”

  自媒体金错刀举例称:1996年,金士顿创始人将公司卖给日本软银,并从所得中拿出1亿美元,用于犒赏所有的公司员工。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杰弗瑞教授对此表示,“当你看到你的员工,你看到的是成本,还是看到了企业独一无二的竞争力?”